人民网:2010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王振义:教癌细胞改邪归正

    癌症,一个令人胆寒的字眼。因为人类目前尚无法征服它。

  对付癌症,或者切除,或者化疗杀死癌细胞。

  中国工程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上海血液学研究所名誉所长王振义教授独辟蹊径,采取药物诱导分化的方法,教癌细胞改邪归正,为人类探索出一条全新的癌症治疗途径。

  潜心钻研,开创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诱导分化治疗的先河

  时光退回到1985年。一个年仅5岁的小女孩小静不幸患上了晚期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住进瑞金医院时出血严重,家人已经绝望了。关键时刻,医生给孩子用上了王振义教授研制成功的一种全新疗法:全反式维甲酸治疗。7天后,奇迹出现了:小静症状明显好转,一个月后达到完全缓解。 20多年过去了,小静依然健康地生活着。

  “小静是我用全反式维甲酸治疗的第一个病人。在首批治疗的24例病人中,完全缓解率达到九成多。这是我最感欣慰的。”王振义教授回忆道。

  治疗白血病一般有两条研究途径:一是化疗,杀死白血病细胞。另一途径是诱导分化,将恶性的白血病细胞转变为良性细胞。1971年,英国的Friend等报道小鼠红白血病细胞能被二甲亚砜诱导分化。1980及1983年,美国的Breitman等报道人类髓系白血病细胞株HL-60和U937及新鲜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细胞在13顺维甲酸(13顺RA)及全反式维甲酸(ATRA)作用下,可以向正常细胞逆转。

  在儒家“改邪归正”思想的影响下,王振义率领的研究组选择了诱导分化治疗白血病的途径。他的研究组证明全反式维甲酸在体内可使新鲜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细胞向成熟细胞分化。1980年,全反式维甲酸批准在临床上使用,用于治疗有些皮肤病。在没有13 顺维甲酸的情况下,取得病人和家属的同意,他试用全反式维甲酸治疗晚期或化疗无效的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患者,取得惊人的效果。

  1988年,王振义教授的学生黄萌珥带领课题组总结了24例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治疗结果,证明其中23例完全缓解。该疗法很快向国内外推广,并提供那时只有国内可提供的全反式维甲酸。

  1992年,在孙关林主持下,总结了我国544例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用全反式维A酸治疗的结果,其中84%获完全缓解。此后,世界各国都先后证实了这种疗法的效果:法国1993年54例,完全缓解率91%;美国1995年79例,完全缓解率86%;日本1995年109例,完全缓解率89%。

  1989年,王振义教授的硕士研究生陈竺、陈赛娟从法国获博士学位回国工作,他们用先进的思路和分子生物学技术,开展全反式维A酸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作用机制研究,取得了许多创新性的成果,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此后,王振义教授又因其杰出成就于1994年获得了何梁何利科技奖,1996年获得求是杰出科学奖。在国际上,王振义教授接连获凯特林肿瘤研究大奖,瑞士布鲁巴赫肿瘤研究奖,法国台尔杜加科学奖,美国血液学会海姆瓦赛曼奖。发表在Blood(1988年)上的论文获年度最佳被引证论文奖,至2009年5月,其被引用达1713次。2000年由美国Lichtman等教授编写的一部长达1000多页的著作“20世纪具有标志性的血液学论文”一书中,该文被列为全球百年86篇最具有影响的代表论文之一。1992年王振义被选为法国科学院外籍院士;1994年,被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2001年,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授予荣誉科学博士学位,成为我国第一位获此殊荣的科学家。

  实践证明,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应用全反式维A酸治疗的病例早期完全缓解率高达85~90% ,这种方法副反应少、不抑制造血、不引起出血、使用方便(只要口服)、价格低廉。这不仅为过去被认为治疗困难、死亡率高的急性白血病找到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而且还为肿瘤可以通过诱导分化治疗的理论和治疗途径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目前联合应用全反式维A酸、砷剂及化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患者的5年存活率已高达95%,成为第一种可以治愈的急性白血病。

  不断创新,引领着我国血液学研究冲向一个又一个巅峰

  王振义1924年11月30日出生在上海,祖籍江苏兴化。王振义自幼勤奋好学,刨根问底的天性在孩童时代显露无疑,凡事总有问不完的“为什么”。祖母是王振义最爱的老人,至今他还清晰地记得在他7岁那年,祖母不幸患了伤寒,病势凶险,虽然请到了当时一位沪上知名的医生前来诊治,但限于当时的医疗水平,祖母最终还是未能得到救治。全家人悲痛欲绝,父亲从此也希望子女中有一人能够从医。当时只有7岁的王振义已经在思考着:“为什么这个病不能治呢?怎么会得这个病呢?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在王振义的心中链接成一种对医学知识探求的渴望,链接成一种从医的萌动。

  1942年,免试直升进入震旦大学的王振义,毅然选择了学医。1948年,王振义从震旦大学医学院毕业,获医学博士学位,因成绩名列前茅,留在广慈医院(今瑞金医院前身)担任住院医师。

  在实际工作中,王振义发现不少口腔病患者小手术后(如拔牙)出血不止,原因不明,一般止血疗法无效。喜欢刨根问底而又不服输的王振义把自己沉浸在大量的文献中,了解到国外有轻型血友病A的报道,即血浆中凝血因子Ⅷ的水平为正常的5%-25%,平时并不出血,小手术后出血不止,一般实验室检验无法发现,需要用凝血活酶生成试验。但做该试验时,需要将硅胶涂在玻璃管壁上,当时国内无此材料。一向喜欢钻研的王振义用石蜡代替硅胶,成功地在国内首先确立了检测方法,并做出血友病A、B的分型及其轻型的诊断,解决了这种不明原因出血的诊断和治疗问题。论文先后在1956-1959年发表在中华医学杂志中文、外文版及中华内科等杂志。

  1956年,鉴于国内缺少一本有关出血性疾病的参考书,他与夫人合译的“出血性疾病”一书,1958年由上海科技卫生出版社出版,这是当时在这方面国内唯一可供参阅的书籍。

  早在1959年,领导上安排王振义负责白血病的病房工作,希望在短期内攻克这种“可怕”的疾病。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病房工作,可是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数十例急性白血病病人仍然离开人间。这一活生生的事实,教育了他单有热情而没有过硬的本领是挽救不了病人生命的,这也是激励他一定要深入研究白血病的治疗,造福病人的动力。

  1979年他与卫生部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的张天仁教授合作,由邵慧珍等具体操作,在国内首先提纯因子Ⅷ相关抗原(即vW因子),并制成抗血清应用于临床,在国内推动了血管性血友病(vWD)和血友病携带者等的研究。有关论文发表在中华血液学杂志。

  王振义教授从1982年开始就指导研究生开展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的研究,以后又开展肝素对血小板和巨核细胞刺激作用的研究。1997年应邀与沈志祥合写了“巨核细胞与血小板在免疫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中的变化”一章,这是中国学者第一次被邀在国际刊物上撰写有关血液学的论文。他与李家增、阮长耿,以后又有王鸿利、韩忠朝、宋善俊参加主编的“血栓与止血”1988年第一版、1996年第二版及2004年第三版,已成为我国在这领域中的代表性专著。

  王振义不仅热爱科学,不断探索,刻苦钻研,更注重学习。在十多次调动工作期间,王振义利用一切机会,在新的岗位上不断学习,掌握新理论。他在病理生理教研组工作时,不失时机地学习生理、生化、病理解剖、病理生理、免疫学、药理学。在任职中医科时,努力学习中医中药。甚至在90年代以后,他还向自己的学生——国外学成回国的年轻科学家陈竺和陈赛娟博士学习,钻研新颖的学科——分子生物学,并在较短的时间熟悉了分子生物学等新知识和新理论。

  王振义对学生从来不居高临下,而是平等地同学生们一起探讨学术问题。对同行的研究更是抱着谦虚的态度去学习。2002年,王教授指导的课题组在研究中发现有一个抗白血病药物的水溶性差,实验效果很不理想,课题组陷入了停滞。听说河南郑州大学的教授在这方面有深入研究,于是课题组决定向他们求教,按照常理可以用电子邮件或电话联系,即便是要登门造访,请实际操作的年轻人去也无妨,但当时已78岁高龄的王教授却执意坚持要亲自上门请教,因为他认为在科学研究中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是第一,即便是院士,在自己不懂的问题上就是一个学生。河南郑州大学接待的同志听了随行人员的介绍,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朴素和蔼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院士,这么一位著名的医学家怎么可能这么虚心地上门求教呢。王教授的诚意打动了对方所有的专家学者,当然也令他的学生们看到了一名科学家虚怀若谷,诚实谦逊的大家风范和品格。

  在60多年行医的生涯中,王振义将基础学科与临床实践密切结合,将祖国医学和现代西医理论合二为一,将中国古代哲理思想与当代科学思想融为一体,引领着我国血液学研究冲向一个又一个巅峰。


  甘为人梯,培养造就了一批国内顶级血液学研究人才

  王振义不仅是一位著名的医学家,也是一名成功的教育家。60多年来,他先后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血液学专家。

  1978年,陈竺以专业考分第一名的成绩成为王振义教授的硕士研究生,陈竺、陈赛娟夫妇不会忘记,是王教授手把手地指导他们进行血液病理生理的实验,耐心为他俩补习专业外语,后来又一起撰写论文。王教授每一次都坚持把他们列为论文的第一、第二作者,而把自己排在了最后!这对当时论资排辈已经习以为常的中国学术界来说,是破天荒的惊人之举。这为当时年仅31岁的陈竺脱颖而出创造了良好的环境。1984年,王教授力荐陈竺夫妇赴法留学。1989年,陈竺、陈赛娟夫妇俩学成回国,继续在导师指导下工作,并最终开辟出一块令人瞩目的基因研究新天地。 “我一直以这两名学生为荣,看到学生超过自己,这是当老师最大的欣慰”。

  1996年,陈竺的研究越臻成熟,王振义教授主动把代表中国血液学研究最高水平的上海血液学研究所所长的位置交给了陈竺,因为他看准了陈竺渊博的学识、大度的气量、出众的才能,一定能将血研所带向新的成功与辉煌!那一年陈竺42岁。

  “现代医学科技发展非常快,但我却越来越老了,如果我们不看到发展,还是用原来的方式管理这个研究所,用原来的学术水平领导这个研究所,这个所是会走下坡路的。早在1993年,我就有了退下来的想法。陈竺非常有进取心,是世界一流的人才,交班给这样的学生,我放心。我退下来了,可以做些咨询工作,虽然我不是非常高明的理论家,但至少在我一生中累积了很多经验和教训。事实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是明智的。”每当有人问王教授当时的想法,他总会这么说到。

  的确,在学生们的眼中,王振义是一位谦逊、豁达的长者,是一位严谨求实的学者,是一位爱才惜才的大师。“973”最年轻的首席科学家、上海第九届十大杰出青年陈国强是王振义教授的另一位得意门生,“博士研究生我还是要考王振义教授的!”回忆当年他报考王教授的研究生的情形,“那瞬间的选择,源自于王教授修改我的硕士研究生论文的整个过程。”在写论文还不用电脑的年代,导师一遍遍修改,学生就要根据修改的内容,重新整理、抄写,陈国强的硕士论文给王教授先后改了10遍,陈国强将近二万字的论文共抄了十遍。王振义教授时任二医大校长,白天工作繁忙,只有利用晚上的时间修改学生的论文,王教授多次把陈国强叫到家里一起吃晚饭,一放下碗筷,师生两人就一头“扎进”了论文。多少个夜晚,多少次交流,这位老者的谆谆教诲深深地刻在了陈国强的心中,这位老者甘为人梯的品格更时时激励着陈国强向更高、更险的医学高峰迈进。陈国强现已成为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我深深懂得,这些成绩是站在我的导师王振义、陈竺两位院士的肩膀上,在同事们的支持帮助下取得的。今后,我一定继承传统,不断创新,为解除人们的病痛、促进人类健康作出更大的努力!”

  周光飚是王教授的“关门弟子”。小周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博士毕业时,他正在为留在科研单位还是到临床做医生,是留在国内还是到国外去的徘徊时刻,是王教授的一番话为他指明了方向:“科学研究是很清贫的,也很枯燥,但是你正在从事的研究是很有前途的,只要你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这里做出很好的成绩。”周光飚留下后,王教授又主动关心他的生活条件,住处解决了吗?待遇怎样啦?老教授的关心让这位只身在上海的年轻人倍感亲切。毕业后的几个月中,动物实验结果毫无进展,小周和他的同事们陷入了困惑之中,王教授观察到这一情况,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科学研究必须尊重客观规律与结果,不要急噪也不要钻牛角尖,我们所做的一切对临床都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不能客观反映的话就会对临床造成误导,我们的病人就将吃足苦头啊!”导师的一席话就象一剂“清醒剂”,年轻人又开始重新整理研究思路。

  王振义教授先后担任过内科学基础、普通内科学、血液学、病理生理学等教学工作,培养了博士21人,硕士34人。由他创始并担任首任所长的上海血液学研究所,如今从初创时的4平方米到今天总面积达3600平方米的三个楼面, 先后成为上海市、卫生部、教育部的重点实验室、上海市“重中之重”重点学科、“211”工程重点建设专业、上海市领先专业,乃至2001年成为医学基因组学国家重点实验室,承担了100余项国家级课题,约80余项省部委级重大课题,14项国际合作课题等,共获得科研经费约达1亿元人民币。

  如今,已86岁的王振义教授又自创了“开卷有益”式的查房,每周四上午由学生对他进行提问,王教授对疑难病例进行分析和答疑,这种做法不仅培养了学生的诊断思路,更是给病人带去了福音。

  这位被世界医学界誉为“癌症诱导分化第一人”、名噪国内外血液学领域的学者对于所获得的荣誉,喜欢用一幅画来诠释,在王教授的客厅里挂着一幅《清贫的牡丹》,“我认为这幅画表达的是清静向上的意思,做人要有不断攀高的雄心,但又要有一种正确对待荣誉和自我约束的要求和力量,对名利看得很淡,对事业看得很重,这是出于对生命的珍惜。我相信做人最本质的东西:胸膺填壮志,荣华视流水。”对于这幅画的理解印证了王振义教授为学、为人、为医、为师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揭示了这位德高望重的医学科学家的成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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